■ 本報記者 張喆
日前，中國足壇元老、前中國男足國家隊主帥蘇永舜先生在廣州喜迎八十壽辰。昔日廣東足壇眾多名宿濟濟一堂，一起為蘇老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5年前，75歲的蘇永舜回穗?yún)⒓印皬V東足球60年頒獎典禮”，接受了本報獨家專訪，話鋒直指中國足球當時的諸多問題。這位昔日中山大學的高材生有著比同輩足球人更深厚的學養(yǎng)和更廣闊的視野。如今舉凡中超、亞冠、世界杯、歐冠等足球賽事，他在精力允許的條件下都會盡量觀看，因此對國際和國內(nèi)的足球形勢仍保持充分了解。今年巴西世界杯期間，蘇永舜甚至受當?shù)匾患胰A文報紙之邀撰寫球評，觀點依然犀利。
此次欣逢蘇永舜八十大壽，本報再度對其進行獨家專訪。盡管年屆耄耋，但蘇永舜在訪談中思路清晰，對過去5年中國足球變局下各種熱點與誤區(qū)的見解均切中肯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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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近5年變局
忽視規(guī)律缺乏科學頂層設計
過去5年，中國足壇經(jīng)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反假賭黑”；過去5年，中國的職業(yè)聯(lián)賽隨著廣州恒大的崛起，攀上了亞洲足壇的榮譽頂峰；然而同樣是在這5年里，中國各支國字號球隊卻全線敗退，青訓凋零，留洋兵團幾乎消亡——對中國足壇的這些變化，蘇永舜認為都離不開“足球規(guī)律”四個字。
蘇永舜認為，中國足球乃至中國體育的一些不良風氣，其實從上世紀70年代就已有苗頭，尤其是足球領域的長官意志對球隊的直接干擾影響最大。這種風氣在足球實施職業(yè)化后更結合了很多不正當?shù)睦嬖V求，逐漸爆發(fā)成為日后的足壇亂象。“不少圈內(nèi)朋友告訴我，現(xiàn)在的中超仍有很多場外因素干擾。足壇的整治固然重要，但建立長效管理機制才是硬道理。中國足球出問題總是頭疼醫(yī)頭，腳痛醫(yī)腳?！?/p>
蘇永舜覺得中國足球很多失誤不應歸咎于教練和球員，而是管理者的思路和能力出問題。他認為“外行領導內(nèi)行”就是中國體育界的通病，足球尤甚。蘇永舜說：“我們并不要求足球的管理者一定是踢足球出身，但他必須對足球的規(guī)律有透徹了解，并懂得駕馭這種規(guī)律的管理手段。恒大這幾年的成功，無非證明了只要在管理上符合足球規(guī)律，一定可以出成績?！?/p>
同樣，蘇永舜直指中國國字號球隊建設、青訓體系的搭建、人才選拔的標準等方面現(xiàn)在均偏離了“足球規(guī)律”。“從我?guī)谊?982年沖擊世界杯失利到現(xiàn)在30多年了，為什么我們足球水平?jīng)]有本質(zhì)變化？2002年的短暫成功經(jīng)驗為什么保留不下來？每次失敗都要總結，但從來沒有真正重視總結的問題，結果沒多久又犯同樣錯誤。中國足球的問題根本就是因為忽視足球規(guī)律、缺乏科學的頂層設計而導致惡性循環(huán)，這樣，我們很難奢望中國足球在短時間內(nèi)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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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技術風格
“南派”足球絕非過時提法
眾所周知，蘇永舜是當年“南派”足球風格的締造者和實踐者。對此，蘇永舜表示，“南派足球”的本質(zhì)符合足球規(guī)律，那就是“技術為本”。“糾纏于‘南派’的名詞沒有意義，我們提倡的是‘技術足球’。不論南方人還是北方人，只要踢出技術足球，我們都可形容為‘南派’。這個‘技術’，不等于單純賣弄腳法，而是融合了體能、速度、靈活性、合理性、準確度等條件，尤其要有對場上形勢進行精確判斷的意識?！碧K永舜解釋。
蘇永舜用辯證的觀點分析，“世界足球的技術潮流一直是在矛盾中前進的。巴薩強盛和西班牙強的那幾年，全世界都說他們的控球打法是最先進的。但去年拜仁奪得歐冠，德國今年又拿了世界杯冠軍，我們是否說巴薩和西班牙的打法都過時了呢？我看不是這樣！不論巴薩、皇馬、拜仁，還是德國、西班牙，他們的成功都是基于最先進的技術足球，而不是哪種具體流派。要打出最成功的足球戰(zhàn)術，必須擁有能夠執(zhí)行戰(zhàn)術的球員，這種球員必須有過硬的技術做基礎。你說西班牙今年世界杯為什么輸，他們打法沒有問題，只是執(zhí)行的球員年齡偏大和狀態(tài)不佳而已?！?/p>
由此延伸到中國足球，蘇永舜認為“南派”的提法依然不過時，這并非畫地為牢強調(diào)地域，而是必須鼓勵多出技術特點鮮明的中國球員?！拔铱戳藝阕罱鼉商鞂π挛魈m的片段，當初我們1982年世界杯預選賽和新西蘭前后打了3場比賽沒有贏他們，而現(xiàn)在也還未能贏下。我看中國隊還是技術上比新西蘭好，但這種優(yōu)勢不足以具備壓倒性，所以沒有贏下。反觀新西蘭，30多年來風格保持不變，強悍對抗和頭球優(yōu)勢依然突出，這依然是他們足以抗衡中國隊的手段?！碧K永舜說。
蘇永舜認為，足球場上的抗衡最后都要簡化為球員之間一對一的技術對抗?！?年前我說過，中國足球現(xiàn)在必須承認技不如人?，F(xiàn)在看來，國足技不如人的現(xiàn)狀還要持續(xù)，因為我們還是缺乏技術特點鮮明的球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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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好教練標準
不能一味盲目依賴外籍教練
5年前蘇永舜返國之時，國足主帥還是高洪波，當時他對高洪波矢志重走技術足球之路是表示肯定的。然而接替高洪波的卡馬喬卻令國足走向谷底。如今佩蘭剛接手不久，國足走向仍是一片迷茫。而在國內(nèi)中超賽場，外籍教練尤其是世界知名的教練不斷加盟，這些都是過去5年中國足壇的主要變化。
“即使里皮帶恒大四連冠了，今年依然對他有很大質(zhì)疑。為什么？因為一個教練水平怎樣，不能光看成績，還要看他手中的資源。里皮假如能帶毅騰打到中超中游，我想所有人都會說他是神奇教練！現(xiàn)在中超世界名帥不少，但是否個個在指揮上都能體現(xiàn)他們的水平？”蘇永舜分析，“你看國際上，莫里尼奧、安切洛蒂、瓜迪奧拉為什么到哪都能成功？雖然他們也是滿手好牌，但他們的綜合執(zhí)教能力確實符合優(yōu)秀教練的標準。比如這屆巴西世界杯，德國、比利時、荷蘭這幾隊的主帥就能通過臨場的指揮達到最好的效果，基本上換人都能達到目的。阿根廷除了梅西和迪瑪利亞等，其他班底平平，能打到亞軍體現(xiàn)了主教練的能力。相反，巴西主要依賴內(nèi)馬爾的天才，切爾西幾個巴西球星的組合反而忽視了，所以巴西隊走不遠，這還是主教練的問題?！?/p>
蘇永舜認為，衡量一個教練優(yōu)秀與否不能標準單一，但最重要的還是看臨場指揮的效果?！爱斈晡业睦蠋熇铠P樓教練就十分善于臨場指揮，我從他身上學到不少東西。2002年米盧的成功最關鍵也還是臨場指揮的能力，該贏的一定贏，不該輸?shù)牟粫?。我們很多中國教練其實八成的比賽都帶得不錯，但關鍵一兩場輸了，結果下課了，而那輸了的比賽都是因為臨場指揮出了問題?！碧K永舜說。
蘇永舜認為：“以往中國與外界信息閉塞，外籍教練理念確實比國內(nèi)先進?，F(xiàn)在科技社會資訊高度發(fā)達，足球領域可以說沒有秘密。中國年輕一代教練學習能力強，完全應該自力更生，中國足球的發(fā)展不能盲目依賴外籍教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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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恒大模式”
“二元矛盾”是世界性難題
對于過去5年中國足壇最炙手可熱的“恒大模式”，蘇永舜也有自己的看法：“中國足球要從低谷突圍，無非從國家隊、青訓、俱樂部三方面切入，前兩者非一日之功可達。而俱樂部則是一個相對便捷的突破口，前提是有充裕的資金和到位的管理，所以恒大這幾年成功了。但現(xiàn)在就為‘恒大模式’定論還太早，對恒大來說現(xiàn)在要做好‘去泡沫化’工作，保證足夠的后備人才持續(xù)發(fā)展?！?/p>
當然，這幾年蘇永舜在和廣東足球圈的老朋友們聚會時也了解到，雖然廣州本地兩支中超球隊風頭甚勁，但廣東籍球員卻鮮有出場。對此，蘇永舜有自己的分析：“廣東職業(yè)球隊成績好說明這里的足球土壤好。但廣東球員為什么反而出得少了呢？一方面要看廣東的球員的技術特點是否沒有達到以前那批球員的高度，另一方面也要看球隊教練的用人標準，這些都不是絕對的?！?/p>
同理，中超的火爆與國家隊成績的衰敗形成了一個突出的“二元矛盾”。蘇永舜舉了英格蘭為例?！坝⒊侨澜缱畛晒ψ钣猩虡I(yè)價值的聯(lián)賽，但英格蘭隊最近20年的成績不盡如人意。大家都說那是因為英格蘭的青訓不行，出不了球星。英國人有足球文化的基因、有市場、有場地、有家長支持，但他們的青訓尚且不成功，中國足球天時地利人和均不如英國足球10倍，要解決人才問題當然更難。可以說這是一個世界性難題?！?/p>
蘇永舜認為，目前中超部分一流外援確實帶動了國內(nèi)球員的比賽信心。“如果沒有在恒大，我看鄭智可能退役了，郜林也會泯然眾人。但現(xiàn)在他們在國家隊的作用很突出，拿球的淡定程度明顯高出其他人，這些都證明了他們通過中超獲得的進步，但要想靠中超帶動所有國內(nèi)球員水平提高，這個過程是很慢的，更不要說靠中超來鍛煉年輕球員了。聯(lián)賽是商業(yè)行為，成績和觀賞性是第一位的，它與國家隊的水平提高不是正比關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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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中國足球人
落后不能以“集體項目”推諉
對于過去5年中國足球的種種亂象，蘇永舜表示自己最反感的就是一種說法——足球是集體項目，有自己的特點，所以不能與其他個人項目比較。
“解放初期，足球與乒乓球、羽毛球等個人項目起點都是一樣的。為什么之后乒羽取得了極大的輝煌，那是因為中國的乒羽一直站在這個項目的技術最前沿，有大量專才去勤奮學習，刻苦研究，有自己的技術成果，能保持國際領先的水平?！碧K永舜表示，“但中國的足球人呢？往往故步自封，不虛心，更沒有進取心！”
蘇永舜認為，集體項目固然有自己的項目特點，但歸根到底不會擺脫體育運動的共同規(guī)律。“日本足球當初起點比我們還低，為什么后來超過了我們？就在于日本足球人的集體勤奮和進取，他們30年來認準一個目標不斷鉆研前進，積小進步為大進步。你說舉國體制不好，但朝鮮足球的進步也同樣很大！所以足球的規(guī)律不在于采取什么模式，首先是我們搞足球的人要足夠刻苦，要有充分的進取精神！”
